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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意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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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野碧香18歲那年的夏季,某一天傍晚,她如同往日般回家。

箱根町邊緣的居民住宅區。雖是現代建成,考慮到作為“國立公園”的箱根的整體風貌,獨特的設計同樣彌漫著相當濃厚的和式古風。

她穿過精致平整的石板路面,路邊木柵欄爬滿了粉色野薔薇,蔥郁嬌妍,蜂蝶常駐。落日的最後一點餘暉從傘尖上消失,殘霞還鋪紅了半邊天,夏日的黃昏總是漫長而恬淡。

她停下腳步,與隔壁準備去接上補習班兒子的鄰居阿姨互相打了招呼,收起遮陽傘,掏出鑰匙打開銹跡斑斑鐵柵欄院墻的門上的鐵鎖,往裏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微微停頓了片刻。

許是很早就只有一個人獨居的緣故,平野碧香對周圍環境的細微變化敏感得過分,更何況,這是她出生至今從未離開過的家,她熟悉它的就像熟悉自己一樣——再者,這還是如此清晰的另一個人的呼吸與心跳。

軟和的風中有淡淡的血腥氣,那呼吸似乎被拼命壓抑著,卻仍然透露出略帶痛苦的急促,離她很近,很近。仔細辨別空氣中的味道,又聞到幾許難以覺察的奶香,那氣息倉惶、虛弱,但沒有惡意。

即使這樣,平野碧香還是不著痕跡地放下手,握住了口袋裏的袖珍型防狼噴劑,然後這才推著仿籬笆的門往裏走,用門在那氣息與自己之間隔上一層阻礙,再然後,一眼就看到縮在墻邊那片木槿灌木叢下面的衣角。

順著衣角往上,正對上錯落枝椏後一雙深藍清透的眼睛。那孩子緊緊蜷縮著,身體還在無聲顫抖,衣服落滿血汙,精致的臉容上依稀掛著血痕,臉上沒有表情,連疼痛的表情都沒有,只是那對漂亮的眼睛實在太過靜寂,靜寂到藏不住自然流露出來的情緒,隱約泛著防備與恐懼。

平野碧香與他的對視只是一瞬間,就看到那孩子忽然死死抿住了嘴唇,像是看到什麽可怖的事物般往後縮,整個人透露出來的氣息就仿佛受驚而豎起刺的刺猬。

灌木叢發出悉索細碎的聲響,受傷的小獸本能地運用著自己擁有的一切力量,視線游離在尋找著逃跑的路徑,爪子卻已經亮出來,隨時準備著敵人一有動作就拼死爭鬥。

於是她沒有任何動作,就這麽扶著門默默地站了好一會兒,直到那孩子防備得累了,漸漸放松下來,甚至帶上些微疑惑的時候。

平野碧香終於往前走了幾步,卻沒有推上門,反而把門拉到最大。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最忌諱處在封閉的環境中,只有給他一個無害的隨時可以通往自由的錯覺,才能讓他鎮靜下來。回過身的時候那孩子又警惕地後退了。

她在心底輕輕嘆口氣,彎下腰,偏頭望著他,輕輕問道:“你是誰?怎麽進來的?”

那聲音緩和安靜,音質很淡很柔,就像是風掠過枝椏時葉梢輕微的顫動,拂過水面時泛起的安謐又輕淺的漪淪,美好得讓人想起飄渺的雲端。

可即便是這樣,還是無法消退掉草木皆兵的戒備。那雙深藍如同夏夜深邃天宇的眼瞳依舊布滿了死寂的寒冰,面情卻有些許破裂的跡象,無意透露出來的細微疑惑與驚異為她所捕捉,但她也感覺到,要獲得這孩子的信任並不容易。

他很堅強,以他的年紀,如此狼狽的模樣,出現在明顯是陌生的環境中,還能維持這樣的冷靜,可以說是理智也不為過了。但正是這樣盲目又恐懼的理智,才會讓他本能地防備周身的一切,以至於分不清善意與惡意。

平野碧香很耐性地等待著,努力不作出任何會令他誤解為是要傷害他的動作。見他緊抿著嘴唇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模樣,想了想,又說:“我叫平野碧香,平野,碧香。”她的語氣自然平緩,不帶任何小心翼翼,仿佛只是平等正常地在與人交流,“這是我家。我想,我應該有權知道,一位小紳士從天而降落在我的園子裏,會是何種理由。”

門是關著的,以墻與他的海拔之差,爬墻而過進來是根本不可能的。那麽……憑空出現?

那孩子的樣子雖然狼狽,但長得極好,五官與臉型的線條近乎完美,僅憑著這樣的輪廓已經能夠預想到未來該是何等的俊俏。泥濘與血汙糟蹋了衣飾,卻絲毫掩飾不了氣質的矜貴,甚至一眼就看得出衣料的精致高級,從上到下從裏到外,怎麽看都該是有錢人家的小孩。

若她腦洞沒有開錯的話,應當是哪家被綁架的孩子……只是自己逃出來了?但為什麽落在她家院子裏?鎖沒有動過的痕跡,那鐵柵欄也不是一般人能爬得上去的。

而且不知為何……看著那孩子,她總是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。

或許是施予的善意被接受了,這一回,平野碧香沒有等多久。她看到那孩子的嘴唇微微放松,蠕動了一下,聽到低低的略帶著顫抖的聲音:“我不知道。”

平野碧香頓了頓,略帶猶豫:“我想你現在是安全的,能告訴我你的名字,與……住址?或許我能送你回家?”

他直直地瞪著她,又是緊抿著嘴唇,無形中將防備的情緒顯露出來。

這對視維持了很長的時間。“好吧,若你現在無處可去的話,”她無奈一笑,眉眼柔柔地展開,“作為主人,我有幸邀請你去家裏洗個澡,吃一頓晚餐,順便……處理下傷口?”

這笑太美,他有剎那的恍惚,眼睛驀地又瞪圓,警惕地死盯著她的動作,見她只是向自己伸出手,還是那樣彎著腰微笑地望著他,緊繃的表情漸漸松動起來,猶豫了好一會兒眸底慢慢浮現出一種孤註一擲的決絕。

他小心翼翼從灌木叢下鉆出來,腳步有些蹣跚,又打量了她一下,這才認真地把手遞給她。

“不是我的血。”他輕得幾乎呢喃地說道,“我沒受傷。”

平野碧香怔了怔,掌心滑入一只細嫩柔韌的小手,有泥土的痕跡,輕輕碰觸到她的手,卻游離地像是馬上就要縮回逃開去。她微微一頓,又笑了笑,收攏手指握住他的手,見他沒有過激的反應,才轉身拉上門,慢慢牽著往家裏走去。

若是,在別的地方遇見他,或許,她會直接走過,連看都不會看上一眼。

不是沒有同情心,亦或是太過冷漠,她只是習慣一個人,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,除了她自己,什麽都沒有,別人的世界,總是離她太過遙遠,太過遙遠。

能夠溫和禮貌地待人接物,但真實的情緒永遠隱藏在柔軟的外殼之下。有些情感,一旦不被需要,就會冰封,就會遺失。彬彬有禮的禮貌不是溫柔,真正的溫柔是扒開了胸膛剮出心臟才能發現一點點的、藏匿在深厚防護下面的溫暖。

可是他出現在她的家裏,他闖入她私人的領域,闖進她小心翼翼掩起不讓任何人看到的地方。

她便不能將他拒之門外,亦或是置之不管,更何況,他以這樣的姿態在尋求她的幫助——即使他並不曾開口,即使他一開始本能地拒絕這種幫助。

瑰紅色的晚霞最終消逝在天外,夏日微燥的熱氣被蒸發得所剩無幾,涼爽的晚風在枝椏上盤旋,夜色開始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侵蝕整片天地。

對於18歲的平野碧香來說,這一場相遇突兀又意外,卻只是靜水中投入的石塊泛起的漫長的漣漪。

而對於7歲的跡部景吾來說,他親眼見證了奇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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